第期
花甲之年(散文)
文/俞大明(上海)
当过9年农民,习惯早睡早起。时针刚指向7点,我已经准备出门了,家门口有去单位的班车,坐班车上班,是我多年来的习惯。
手机响了,来电显示是频道的党委书记,书记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,我赶紧接“你好!领导有什么指示?”
“你马上到单位来一次,有重要事体!”
“啥事体?这么急?”
“电话里不方便说,你来了再说,有重要的急事等待处理。”……
啥事体?为啥这么急?我的心里忐忑不安。
我刚办理了退休手续,前几天晚上,频道领导特意为我举办了欢宴,书记、主编、办公室、总编室、节目部和制作部的负责人都悉数到场,欢送我光荣退休。为退休员工举办欢送仪式是单位的传统,平时,此类活动都是我张罗安排的。我担任节目部的责任编辑,兼任频道的工会主席。
一夜之间,究竟突发了什么重要事体?
我快步走进书记办公室,书记言简意赅:年轻编导Z昨天突然自杀,原因不明,尸体还躺在家里,家属急着要向单位讨个说法。突发事件事关重大,要谨慎处理。领导班子研究后紧急决定,委派你去Z家处理要事,处理经过及时和领导沟通,办公室协助你的工作。
我大吃一惊。啊哟喂,好揪心的噩耗!好棘手的难题!
Z,眉清目秀的八零后,毕业于上海工程技术大学,摄像技术精湛,著名制片人执导的好几个节目都请Z担任摄像。Z平时文质彬彬,待人接物客客气气,看到熟识的同事都是笑眯眯地打招呼。
我退休前的办公桌在11楼,Z编制所在的摄像科在2楼,彼此间遇到的机会不多。Z刚从摄像的岗位转岗,开始从事编导的工作。频道新开设了一档大型真人秀节目,Z担任摄像兼编导。节目组跨国拍摄,任务繁重,周期较长,后期工作大多在浦西进行。
浦东回浦西,我碰巧能看到Z,看到我时Z会远远地走过来向我问候。前几天下班时,我走过2号楼,背后开过的汽车突然停了下来,我还在纳闷之时,车窗玻璃摇了下来,Z伸出车窗,亲切地叫了一声:俞老师好!
一个懂礼貌的小伙子怎么说走就走了,走的这么匆忙,用的还是这样的极端方法,太令人费解了。
Z的寓所在闸北区的一幢高层,父母住在附近的另一幢大楼,一碗热汤不变冷的距离。我和办公室L来到Z的家门口,远远就听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,我悲伤无比,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。
进入客厅,地上躺着盖上白布的Z,我昔日的好同事,他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,永远不能和我们友好地交流了。征得Z爸的同意,我悄悄地掀开了盖在Z身上的白布,再仔细瞧瞧昔日的年轻同事,小伙子的眼睛紧闭着,白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,似乎有很多心里话要对我们叙说。我好心疼这个挺懂事的孩子,他的年龄比我儿子稍大几岁,独生儿子是爸妈心中的宝贝啊,我十分理解此时此刻当父母的悲伤。
Z妈已经哭哑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Z爸嘶哑地和我俩叙述突发事件的简单经过,他身上正患带状疱疹,疼痛难熬,遇到了这桩意外的痛事,雪上加了霜。
“你们是Z工作单位派来的,Z平时好好的,为什么会突然走绝路,单位要给我们一个说法。”
“Z平时工作挺卖力的,经常几天几夜连轴转,为制作节目煞费苦心,究竟是谁逼着老实人走上了绝路?”
“在没有搞清事情真相以前,只能让Z躺在地上,不能拉走。”
Z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呢?Z的妻子给我们看了丈夫留给她的最后几句话:“我走了,就在后边……”,那是用铅笔写的留言条,写在一张4A的白纸上,放在客厅里的餐桌上面。这是Z的绝笔,我熟悉他蛮不错的字体。
“我和Z的关系向来不错,前几天他还对我说,等他制作的节目通过后,要和我好好地庆祝一下,也庆祝结婚五周年……”
“我在银行工作,单位最近挺忙的,下班都较晚。昨天晚上回家时见不到Z,只看到这张留言条:“我在后边……”,我又急又楞,在公寓后边的走道梯旁发现了Z,他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楼梯扶手上……Z的娇妻泣不成声,我们听得惊讶心酸。
悲痛欲绝的家人不同意轻易地把躺在地上的Z拉走。
闻讯双方的亲友将陆续地赶来Z家,纷纷要向单位讨个说法。
在“说法”没有谈妥之前,一切免谈……
5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,我的额头上沁出了急汗。尽管心底冰凉,双手有些稍许抖动,我还是紧紧地握住了Z爸的双手:“Z大哥,我和你的经历差不多,都是曾经下过乡的知识青年,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,知道如何处理当务之急。”
我对Z妈说:“姐姐,我儿子比Z小几岁,咱们都算老来得子,特别地心疼自己的孩子。白发人送黑发人,大家的心里都很难过,可是让Z躺在地上,总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。”
我对Z妻道:“我夫人也在银行工作,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,特别忙,特别累,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工作特点。”
“我是已经退休的工会主席,可以不再管职工的家长里短,因为Z生前和我的关系不错,我把他看成自家人,才会来帮忙。Z已经在地上躺了好几个小时了,我们把他送到一个合适的地方,或许更好。……”
Z的家人慢慢地和我聊到了一起,终于同意了我的建议。
我和L赶紧去殡仪馆办理了相关手续,让接尸车把Z的遗体运走,顺道买好了香烛等祭奠用品。
白色的蜡烛,黑色的挽联,彩色的鲜花,年轻的遗像……
我和L搭手,很快在客厅里搭好了供祭Z的灵台。
Z爸点燃了香烛,Z妈细心地擦拭了Z的遗像镜框,Z妻把鲜花安放在遗像的中间,客厅里静谧无声,我们默默地望着Z,哀悼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此悲惨地残酷离去……
Z妻的家长来了,双方的亲友来了,哭声,嘶哑的哭声,此起彼伏,一声声响起……我和L悄悄地站在旁边,我们无言,只能用眼泪陪伴。
Z的姑姑问我:“你是单位的领导吗?”
我摇摇头,“我们的领导正在处理要务,抽空会来。L是我们频道的办公室副主任。我是频道的工会主席,刚刚退休。”
“领导没来,我无法骂你们,你还是退休后帮忙的热心人,我更不能对你责难。”
“请领导来帮阿拉算算账,辛辛苦苦地培养一个大学生要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力?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。我哥嫂就一个孩子,失去了独生儿子,以后怎么办?”
“领导让我们先来一步,协助安排Z的后事……”我耐心地解释。
“Z突然离世,你们单位是有责任的,我们要讨个说法,一个能够接受的说法。在没有说法以前,一切免谈。”Z姑的语气咄咄逼人,气氛一时有点紧张。
我没有着急回答,先给Z姑递了一瓶纯净水:“姑姑言之有理,单位正在调查这个突发事件的详细原因,最终一定会有个妥当的说法。”
“最近一个月,Z天天加班,深更半夜回家对我说,制作的节目一遍又一遍地修改,总是通不过,还要挨骂,骂得心里好哇塞。”Z妻边哭边说。
“Z刚担任编导,工作压力大,他对自己的要求又高,很多事体蒙在肚皮里,不轻易地对别人说,所以……”我安慰着Z妻。
Z平时的人缘不错,亲友和同事们一批批的闻讯赶来,络绎不绝,大家在灵台下鞠躬,劝慰着老年丧子的Z爸和Z妈,安抚着失去丈夫的Z妻,Z的亲人们强忍着心头的无比忧伤。
天渐渐地黑了,Z家的亲人需要平静和休息,从昨晚到现在,他们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。我们向Z家亲人告别:“生命无常,人死不能复生。Z不幸去世,领导和同事们心里都很难过,我们是Z生前的好朋友,一定会把这些情况向领导汇报,在政策范围内解决问题,维护Z的合法权力。”
我们离开了Z家。L要开车送我,我让L先回家,我要在外面走走,不能把烦恼和忧愁带回我自己的家庭。
第二天大清早,我乘公交车去闸北,继续完成昨天领受的特殊任务。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好,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Z昔日里的身影:白净的脖颈上,新添了一道紫褐色的特殊勒痕。一根不粗的棉绳,竟能魔鬼般地夺走了青春年华,断送了前程似锦……
快到Z家了,我到超市里买了两提瓶装纯净水,带给Z家。
Z爸和Z妈的脸上都挂着泪痕,Z妻伤心地说不出话来。他们和我一样,昨晚都没有睡好。我和Z的亲人们拉起了家常,谈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遭遇,说了各自的苦恼和困惑,逐渐地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。
“Z毕竟是在家里遇难的,按政策难以断定为工伤事故。Z不幸遇难,又和工作的特殊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,所以向单位提些要求也是合理的。”我和Z爸理性地分析了突发事件的性质,商讨怎么才有可能最好地解决问题。苦口婆心的解释,耐心细致的说服,Z家的亲人们终于听从我的劝告,同意和频道领导见面商讨。理解万岁,我及时把最新消息向频道领导汇报。
总监和书记一起来到Z家慰问。善良的Z家人不再抵触,和领导友善商谈,提出了合理的要求……
第三天。我依旧早早地去了闸北,这回是乘地铁去的,虽然要多步行不少路,但是不会堵车。我来到超市,又买了两提纯净瓶装水。这两天天气热,上门吊唁的亲友多,这些水派了大用场。
“哎呀,真不好意思,俞老师又在帮阿拉忙了。”Z妈开门迎客,客气地谢着我。
“不用客气,咱们有缘在一起,就是一家人。谢谢你们相信我,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话,尽管吩咐我。”
“俞老师是个大好人,能实事求是地为阿拉着想,我们完全相信你。”
“阿拉部门职工多,职工和家属的红白事体都会告诉工会主席,这是对工会干部的信任。职工的父母生老病死,我都要参加追悼会。一年中有时会参加十多场追悼会,上海的几个殡仪馆大都去过了,也熟悉办理丧事的基本流程。”
“那再好不过了,麻烦俞老师陪我们去西宝兴路办理相关手续,选购骨灰箱和预定追悼会的大厅。”Z妈把我当自家人了。
忙碌之中接到晚上7点,集团领导要听取我的汇报。我来到集团领导的办公室,向领导们详尽汇报,分析了此次突发事件的可能诱因,也提出了我个人的看法和建议。集团领导及时商讨,决定了抚恤措施,特事特办,既实事求是又合情合理,与会人员统一了保密口径。
第四天。Z爸的带状疱疹发作,在家休息。我陪Z妈和Z妻一起去殡仪馆选购骨灰盒。还没细看,Z妈就说选好几万元的那个,盘龙附凤,雕花工艺十分复杂,所以价格显贵。Z妈征求我的意见,我建议不妨选购另一种款式,材质差不多,式样精致大方,价格才三分之一。
我说:“单位的抚恤金和特殊补助是一次性的,承担丧事的费用也在其中。结余部分是对家属的特殊补助,不妨量入为出。Z离开以后,家里的经济来源会受到影响,你们老俩口养老的钱要细水长流地慢慢用。”
Z妻赞同我的建议。Z妈也认为我说得有道理。再次细细比较后,最终选择了性价比高的那一个。
经商量,Z追悼会的日期确定下来了。有关领导决定参加。
我回到了浦东,还有些要紧事等待着抓紧落实。因为是特殊原因,讣告不宜在公共区域内张贴,我要挨个口头通知到更多的人。我找各部门的工会主席联系,他们兼着部门的办公室主任,办事效率高。
第五天。上午8点,我来到Z家。昨天,我们已经和殡仪馆联系好,今天下午要举行Z的追悼会,上午先给Z做人间最后的化妆,给人们留下难忘的追忆。我陪同Z妈来到殡仪馆的遗体储放厅。
经过几天的特殊冷藏,Z的身材显得更加羸弱,脸部苍白,眉毛结霜……
再次看到爱子的遗体,Z妈嚎啕大哭,哭声在遗体大厅回荡,撕心裂肺。我的泪水也情不自禁,强忍悲伤。化妆师要开始工作了,我劝慰Z妈:“姐姐,我们暂缓悲痛,别让Z听到哭声后心里难过。听别人说,生者的眼泪不能滴到死者的脸上,否则他进不了天堂。”Z妈的哭声终于停住了。我们静心地看着化妆师出神入化的技巧,Z的脸庞红润了,似乎恢复了生前的英气。
下午2点,追悼会在西宝兴路殡仪馆隆重举行,大厅里放满了美丽的鲜花,单位领导致悼词,肯定了Z的工作业绩。众多亲友来远送Z,和Z永远的告别。
第六天。上午我去了集团工会和财务部,审核和领取Z的年度旅游费,职工困难补助互助金。为了方便亲属,这些费用我已经预付给Z家亲人了。办完事后乘班车回到东方路,我还要到频道的财务部办理报销手续,办理丧事和追悼会的相关费用都是我个人垫付的。
我的手机又一次响了,显示的是频道总监的短信:
俞老师好!衷心感谢您为频道做出的一切。
祝您生日快乐!
哇!今天是5月31日,我的六十大寿。
珍惜生命,大爱无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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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家声(阳光灿烂),江苏泗洪人,为中国酒业协会酒文化委员会副秘书长、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。80年代末学习诗歌创作,出版有诗集《爱的旋流》、散文集《杯中日月》、文集《宿迁酒歌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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