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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样入列国家级“非遗”名录,景德镇的窑火越烧越旺,宜兴的紫砂大红大紫,而荥经黑砂,就像擂台上苟延残喘的拳手,随时可能被淘汰出局。到了年,整个古城村的荥窑所剩不过十口,同年一场雅安地震,更为荥经黑砂的命运披上寒霜。如今多年过去,通过这篇“新乡村·视野”栏目文章,荥经黑砂为外界讲述了自己如何从暗淡无光走向浴火重生。
老朱这个人有点轴。别人津津乐道的好多话题都勾不起他的兴趣,只在谈到他的“黄昏恋”时,沉沉的眼皮才猛地往上一抬,一双眼睛像是两口窑穴,窑里突然着了火,须臾间发出万道金光。
实际上,初中没毕业他就瞅上她了。别看她皮糙肉厚,爱长痘痘,岁数还不是一般大,追求者却多得像饭堂排起的长队。吃错药般迷上她,完全应了那句话:主要看气质。
后来成了老朱、当时还是小朱的朱庆平以为会和她一条路走到最后,可“七年之痒”像一个魔咒悬在头顶,走着走着,就要山穷水尽。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峰回路转,更没想到的是,到如今,他和她好得如胶似漆,天天都似蜜月。就连朱夫人都开了腔,这辈子,你和她,铁定是谁也离不开谁。
别想歪了。她是黑砂,荥经黑砂。
1
话说起来有点儿长。公元前年,因为秦惠文王异母兄弟樗里疾战功卓著,惠文王论功行赏,把严道册封给他,治所就在今天的雅安市荥经县古城村。那时荥经黑砂已经红得烫人,盛饭的碗,熬汤的锅,栽花种草的钵钵盆盆,顺着丝绸之路南来北往。
冠一个“黑”字,全因了那张脸。黑砂主要原料是黏土和煤渣,出窑的器物不论雍容仪态还是杨柳身材,清一色黑脸包公。黏土本地独有,揭开地皮就是,丰富的矿物质加上独有的透气性,使得荥经黑砂有着不同凡响的妙处:栽花可以枯木回春,煎药有助药性萃取,炖肉更显汤鲜味美……
一个村子都靠黑砂养着。全村一百多户,家家开窑。那是上世纪80年代,古城的窑火照亮半个中国。不用说,那时古城人的日子,也是红红火火。
一千三百度的火焰本身就是一首看得见的摇滚,朱庆平像是三魂有两魂被窑火勾了去。出窑的砂器也让他爱不释手,上过釉的器物闪着时间光泽,像远古在与今天对话。光阴在手上发酵,那种感觉妙不可言。当时朱庆平十五六岁,别人得空,不是忙着下河洗澡、偷瓜摸枣,就是惦记着女同学写小纸条,他的热情却毫无保留扑在了在窑上。采料、搅拌、制胚、晾晒、焙烧、上釉,他跟屁虫般缀在老爹身后,学艺出师的渴望比拿下“三好学生”奖状还要旺盛。
相处一久,他却渐渐没了初始时的热情。黑就不说了,粗糙的颗粒,像满脸的痘痘让人泄气。小朱乃是凡人,凡人都有爱美之心。于是接着念了几年职高。念书之余,小朱有时也犯琢磨,这个两千多岁的“资深美女”,到底还能不能重返青春?
越是心里没底的事越可能往底下边儿掉。走出校门,朱庆平一头扎进窑里。恰恰那时,黑砂开始走下坡路。一晃三十年过去了,景德镇的窑火越烧越旺,宜兴的紫砂大红大紫,而荥经黑砂,就像擂台上苟延残喘的拳手,随时可能被淘汰出局。
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。一个数字就能说明问题:到年初,整个古城村,当年的一两百口窑子所剩不过十口。
自己的窑能撑到哪天老朱心里也没底,虽说那时黑砂已入列国家级“非遗”名录,而他是屈指可数的“非遗”传承人。所谓唇亡齿寒,心里的恐慌,他比别人深出一层。
地震来得真不是时候。年4月20日,当时朱庆平接了武汉一家酒店的餐具订单,胚子正在晾晒,马上就要进窑焙烧。地震那么一抖,一两千件杯盘碗盏眨眼间成了一摊烂泥。货架上的成品摔到地上粉身碎骨的又有不下几百件。看到眼前一地鸡毛,他当时的感觉是,碎掉的不光是砂器,还有自己的心。
离约定的交货时间还有十天,必须给人家一个交代。打通电话,对方说,这是天灾,怨不得你,我们晚几天开张也不要紧。
古城村震后第一窑火是老朱点燃的,那时离地震不过一个星期。可心里的火怎么也升不到窑里的温度——市场本就不好,地震还来捣乱,难道这是天意,想要灭了荥窑?
识时务者为俊杰。老朱想好了,赶完这批货,自己得换个活法。
2
那天,老朱正蹲展厅门口发呆,一个操普通话的老者问,为什么不好好研究黑砂,倒是拿着景德镇的瓷瓶犯傻?老朱懒得理他,头也不抬说,老婆是别人的好,娃是自家的乖。老者呵呵笑了,你手上的瓷器分明是景德镇的娃。老朱嘴犟,景德镇的大千金,也可以是我家的小媳妇儿。
几句龙门阵摆下来,老者说:收拾一个房间,我就在你这儿住下了!
嘿,我又没打着你,凭啥赖着不走?!后来才知道,荥经黑砂文化产业园被列入灾后恢复重建项目,投资1个多亿,占地多亩,融黑砂文化博览苑、黑砂文化传习所、黑砂文化体验园于一炉。这是冬天里的一把火,用来取暖,也用来照亮。眼前老头,是县上专门从上海请来的“高参”徐柯生。
在陶瓷界,徐先生算得上大名鼎鼎。顾不得汗和灰了,老朱伸出一双手,紧紧抓住救命稻草。
对于传统,徐先生有着和老朱不一样的理解。他说,荥经黑砂有两千多年历史,这是不能丢的底牌。但是必须求变求新,从器形到工艺到颜色再到纹饰,变单一为多元,从不变到万变。一语惊醒梦中人。以前,老朱以为创新是对老祖宗的背叛;现在知道了,丢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衣钵,才是真真正正的不肖子孙。
有徐先生“扎场子”,为荥经黑砂找到出路,老朱有了方向,也有了理念和工艺的飞跃。
砂器“痘痘”多是因为泥土颗粒不够精细。对症下药,将黏土反复研磨,又通过细密的网眼反复过滤。“黑痘”不见后,就像电视广告里说的,“看这里,看这里,看这里”,呵呵,“美人”出落得光洁如玉。
颜色多元主要靠窑里的温度和材质变化。恰恰在荥经,就地取材占了天时地利。光是黏土就有很多类别,加上县境内矿产丰富,完全有条件把砂器制作成五光十色。老朱在车上放了一把挖锄,走到哪挖到哪,好端端一部轿车硬是给鼓捣成了货车。两年下来,进窑试烧的材料不下一两百种。
砂器修饰可以说是点睛之笔。除了把汉代文化、巴蜀印章等地方文化作为修饰元素,砂器出窑后,老朱他们还进行了一场从无到有、由粗而精的装饰革命。本地盛产竹子,便用竹编给砂器扎一个“腰封”或是打一个“领结”。古朴厚重之外,产品更多出一分自然之味。
器形变化就更多了。以前主要是砂锅砂罐,现在杯、钵、盆、碗、瓶、甑、釜、鼎、罐、瓮、盂、炉应有尽有,面目一新后,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。
徐先生在老朱家待了两个多月。除了帮着换脑筋,也和老朱联合开展技术攻关。经他牵线搭桥,北京、湖南、成都几所大学也加盟了老朱的创新团队。
挺挺腰杆,老朱说,“韬光养晦”好多年,是时候“光明正大”说句硬话了:荥经的窑火不会灭,而且会越烧越旺,越照越亮。
一场灾难让朱庆平与黑砂差点分开的手牵得更加坚定,因此他说,“地震是魔鬼,也是天使”。这也许不是一个恰切的比方,但灾后重建为荥经黑砂带来了希望之光,一门濒临咽气的手艺满血复活,却也是不争的事实。由此,朱庆平信了天意,也信了“爱情”。
3
从老朱的作坊出来,一头扎进“林氏砂器”。林萍同她的作品一样,浑身散发着精致典雅的气质。林萍本是徐先生高足,初来荥经只为襄助恩师。哪知只是在荥窑前多看了一眼,竟被“黑色旋风”刮得神魂颠倒。既来之则安之,林萍入乡随俗,开窑入市,心甘情愿“嫁”给了“黑砂家族”。
现如今的黑砂谱系里,林萍这样的“外来客”一抓一大把。荥窑已是度高温,再添一把火,无疑为扑出窑炉的热浪插上了翅膀。
“荥经黑砂”是渐渐飞起来了。荥经的朋友告诉我,继参展第42届世博会之后,荥窑艺术品成功打入国际市场。全县现有黑砂企业七十三家、网店三十余家、从业人员一千余人,年黑砂产业实现产值两亿元。集观光休闲、康养度假、黑砂产销和文化体验为一体的黑砂小镇呼之欲出,荥窑里的这一把火,没准要烧到全世界去……
在曾经的芦山地震灾区行走,灾难的痕迹荡然无存,倒是当年从废墟上抽出的嫩芽,已然长成了茂密的植株,斑驳的风景,荥经黑砂是葳蕤草木里的一株。我后来走进的芦山县乌木根雕艺术城、宝兴县达瓦更扎生态旅游景区、汉源县古路村也只是芦山灾后重建大家庭中常鳞凡介的一员。旧瓶新酒,老树新花,让他们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,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执,是被无情碾压后触底反弹的生机。
也许可以说,因祸得福的荥经黑砂是一个贴切的隐喻,喻体映照的,是一片曾经伤痕累累,复又生机勃勃的土地。
稿件编辑:张滢莹;新媒体编辑:郑周明
配图:荥经官方公号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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